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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對季節十分在意,並且敏感。我開始有自己喜歡的季節,比如春天和夏天。我喜歡春天漫山遍野的花草,五彩繽紛而且生機勃勃,彷彿胸中有再大的惆悵,都能在此間釋放盡然。春天,讓我看到了希望。我也喜歡夏天的無拘無束,可以穿著單衣,在黃昏和傍晚去散步,或者打球。儘管身在火城,卻不會再乎炎熱,而是欣喜那種輕鬆和自在。人生有太多沉重,似乎只有春野的山草和翠綠可以將它消釋,也只有在夏日像脫去沉重的外套一樣,將它拋之腦後。
可是,這一切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從何時起,我知道什麼叫沉重,知道春天代表著希望,知道自古逢秋悲寂寥,知道寒冬入骨,心如冰涼。從何時起,我開始把四季和人生聯繫在一起,想到終有一日,我們都會白髮如雪。從何時起,我開始如此在乎季節,入秋後就企盼著春夏,厭惡寒冷?
而這一切,都讓我想起兒時,想起童年的四季。
(春)
我想,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童年莫過於在農村和田野度過。春節剛過,農村的孩子就開始活動了。聽著大人們口裡念叨著正月立春小雨,我們就竊喜不已。因為開春以來的第一件重要農事就是犁田和壩田。而每每遇上這時候,我們就可以好好飽餐一頓黃鱔和泥鰍。蝸居泥田里的黃鱔和泥鰍做夢也想不到無緣無故就見了天日,然後被我們用竹筒裝起放入灶中,活活燒死。如果想讓味道更好點,再加點油鹽,便是人間極品了。
田壩好以後,大人們就開始弄秧地。這又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情。那時已是三月未,我們都上了學。上學的路上是最無聊也是最有趣的時光,正是因為太無聊,所以才要想些法子讓它變得有趣。而搞破壞,就成了我們最感到快樂和興奮的活動。或許這正是小孩子的天性,別人的痛苦往往是我們最大的快樂。秧地刮好後,大人就要撒谷種了。撒下谷種後,為了給谷種保溫,就要在秧地上蓋上塑料薄膜。然後等到秧苗長到三十厘米時,再移植到田里,這就叫做插秧。每天早上,因為上學總是起得早,這時候路上基本沒人,於是幾個小孩就開始揀路上的石頭,瞄準了田里的薄膜,石頭像雨點一下落下去,然後就剩下斑駁滿佈的黑窟窿。不得不說,那時的我們,總覺得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而每天下午放學回家,看到一邊補洞一邊破口大罵——是哪個挨千刀的,狗雜種干的——的農人時,我們那又驚又喜的心情,真是爽到了極致。其實農人心裡明白,像這樣傷天害理的事,除了我們,沒人做得出來。但最惱火的一點就是,他沒有證據。曾經有幾次,農人躲在竹林裡,準備抓我們正著,結果都被機靈的同夥及時發現,於是打消了破壞的念頭。現在想來,那些農人也夠可憐,大清早的出來逮人,無奈都是悻悻而回。不過,也有留下證據的,只不是打穿薄膜,而是砍斷油菜花。
四月間,油菜花開得正繁。出於同樣的破壞欲,我們總在上學的時候隨身攜帶用楠竹做的大刀,無論上學還是放學,自走過身後,便是滿地的油菜花。黃黃的遍地皆是,就像英勇的武士得勝後離開的戰場,一片衰敗之景。我們確有勇士的感覺,特別是握刀砍花的時候。不幸來自於某個同夥砍熱了之後丟下的外套。後來油菜花的主人找到他家,那哥們兒太不耿直,把我們全供出來了。後果是,我們每家賠了人家10斤菜油,然後遭到父母一陣暴打。不過後來,我們一致認為這事兒,值。
除了搞破壞,我們還偷。因為破壞得來純粹是精神上的刺激,而沒有物質上的享受。也是四月,田野裡的胡豆成熟了。很嫩。砍一截竹子,把嫩胡豆放進去,加油,加鹽,燒。當竹子基本燒濫,聞著一股清香的時候,大夥兒一吆喝,便圍攏來搶食。那才叫大快人心又大飽口福。而胡豆的由來,自然是放學的時候一路收刮的成果。除此之外,任何季節,任何食物,都在我們野炊範圍之內。辟如春夏之交的玉米,還有茄子、地瓜、紅薯、黃瓜,更刺激的是我們還到河裡捉螃蟹、網魚,到田里捉泥鰍、黃鱔和馬蝦,同樣的,烤著吃。而且關於我們吃螃蟹的奢侈程度絕對讓許多人嫉妒。我們只吃大腳,然後非常殘忍的再把已基本無捕食能力的螃蟹放回河裡,現在想來這真是太可惡了。不過值得補充的是,有一點我們非常仁慈,那就是絕不逮母蟹。原來那時候我們就已經懂得走可持續發展之路了。
關於野炊,我記得小學四年級前搞過幾次。而中斷的原因,據說是隔壁鎮的一個小學去野炊時,把一座山給燒了。後來這種活動就被禁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上山去打柴,然後送到敬老院去。
但我始終忘不了春天的野炊,因為嚴冬過後,有大量凍死的枯枝掛在樹上,再經春日陽光一曬,那柴火燒起來烤東西(純天然無公害的新鮮蔬菜)吃,這才叫做采天地精華,吸山川靈氣,成一鍋美味。所以後來我吆喝了村裡近二十個小崽子到我家後山上進行了一次規模空前的野炊,由於我是帶頭大哥,所以我不用出鹽出油出鍋出盆,也不用揀柴偷菜捕魚捉蝦,我只負責指揮。不得不說那是一次極為成功的野炊,除了我家臨近的,方圓五里的食物都被我們收刮完畢,還加上若干魚蝦。味道鮮美。這才算了卻了我的一樁心願,而且畢生難忘。
關於春天,還值得一說的就是放風箏了。但幹這事我不在行,最牛的要數我二哥。他長我七歲,春風二月,我總跟在他屁股後面。原因只有一個,他做風箏的技術,實在一流。白紙一張,若干竹篾,幾根細線,再加之膠水,便成了。然後我就跟著他,看他放,似乎比我自己放還要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當線不夠的時候,趕緊回家拿。記得最歷害的一次,我把家裡所有的廢毛線都拿完了,結果風箏還在升,二哥說,拿新毛線來,我想這個有點過了吧。但我望了望天上的風箏,還是鼓起勇氣回家拿了一大錐。慶幸的是這事兒居然沒被發現,不慶幸的是風箏後來掉下來之後,我們沿線尋去,走了好幾里路(可見風箏放得有多高),最終發現風箏掛在樹技上,面目全非。
(夏)
緊接著,是夏天。關於夏天,也同春天一樣,有著太多的故事。但最令人難忘的,恐怕還是洗澡、采蘑菇和釣青蛙。
我家旁邊有條小河,小時候那裡沒被污染,水深一至二米,河寬四至五米,記得還有翠鳥。適合夏天洗澡。說洗澡,其實應該是游泳,只是農村沒有那麼文雅的叫法,就叫洗澡。或者叫滾牛滾蕩(音),因為牛滾過的地方,通常水最深,洗起來舒服。
洗澡的最大阻力來自於家長。他們都擔心孩子淹水。但事實上,火城的天氣,實在令人難以遏制對水的渴望。況且,游泳本身也是一件莫大的樂事。家長自然無法整天跟著我們,所以,夏天的洗澡機會真是太多了。在農村學游泳自然沒有城裡來得科學和安全。我學了整整一周,每天游兩小時,終於學成。其代價是,不知嗆了多少水,以及腳上被貝殼割破的數道裂口。但這太值了。和我年齡不相上下的幾個同伴中,我是第一個學會的。然後他們就看著我中水裡像魚一樣游來游去,那種羨慕的眼光,是給我最大的獎賞。
剛學會游泳的時候,興奮之情難以消退,每天在水裡的時間絕對超過三小時。這樣的鍛煉給我最大的好處就是,肺活量大得驚人。高中的時候第一次測肺活量,我一吹,6000,那老師連忙把測試器拿去換了一個,我知他斷定測器是壞了,可第二次我又吹了5800,他這才無語,並半信半疑了。而且直到大學的最後一次測試,我依然未下5500,儘管我已不常游泳好幾年了。
從自由泳到蛙泳,再到蝶泳、仰泳和潛水,我可是全方面提高,一個也不落下。最費力的是踩水,也就是身體筆直地站在水裡,手和上半身不動,只腳上下踩動,並前行。那時候離家不遠有個魚塘,直經約四百米,我常和同伴比賽,看誰能把衣服舉著,從塘這邊踩到塘那邊。每次踩完,都累得半死,卻不亦樂乎。童年的夏天,游完泳後買一支走家串戶販賣的冰棍,真是人間一大享受。更可愛的是,四年級時我們常在洗完澡後躲到魚塘邊的葡萄林下偷吃葡萄,由於那葉子長得實在茂盛,我們睡在下面吃,外邊根本看不到動靜。最厲害的一次,我一個人起碼吃了五斤。
說到吃,又讓我想起采磨菇來。夏天的雨通常下在夜裡,而如果遇上好幾天都這麼下,那就幸福了。河對面有幾座山,座座山上都長磨菇。每到這時,我們總提著竹籃,拿著竹鍬,上山采磨菇去。我對那些五顏六色的磨菇基本都不知名,但前人的經驗會告訴我們哪些吃得哪些吃不得。而事實上,只要是吃得的,其味道都太鮮美。我所愛的,就是這種味道。後來到城市也曾吃過好多磨菇,儘管價錢十分昂貴,可其味道,真不及兒時之萬一。細想便知,生於自然,長於自然,沒有化肥更沒有生長素。這一切不都僅得於最淳樸自然的農村麼。我記得一種黑乎乎的磨菇,其表面有著十分粘人的分泌液,還有最新鮮的三把菇,因為它每次會有三處一齊開出來,有也叫做傘把菇的,據說那是螞蟻的糞便裡的一種菌類所生,迄今沒有人工培育的。不得不說,這都是我吃過的味道最美的磨菇。尤其是三把菇,多長於夏秋之際,並長無定所,要發現,只能靠運氣,和肉一起煮有雞湯的味道。正因為其野,其自然,味道方纔那麼好,我在城裡見過,三十塊一斤,最近聽說上百塊一斤也很難買到了。
最後關於夏天最深刻的記憶要數釣青蛙。釣的目的不只是為了吃,更重要的是享受那種過程。就像許多人釣魚不為吃魚一樣。我們釣青蛙,用的是蚯蚓。一根魚線,從蚯蚓頭尾穿過,數量為十根左右,然後一擠,繞個圈,繫上,便成了最好的青蛙誘餌。釣青蛙最重要的一點是抖動,這和釣魚有天壤之別。魚只吃靜物,而青蛙只吃動物。於是,夏天的稻田邊,便可以常見我們釣蛙團的身影。手持一根竹竿,上下抖來抖去,然後就會看到青蛙從四面八方一跳一跳爬過來,待它咬住,就立即鬆手,看著它吃,吃到肚子裡就立馬往上提,接下來如果不發生意外,辟如半空中掉下去了,(吃得不牢就會那樣)便可以一手將其收入囊中。
童年時對釣青蛙最大的樂趣在於,見證青蛙的傻。每每看著青蛙如何一步一步錯把蚯蚓當做飛蟲,而且我們還要故意逗它,看著它要夠著要夠著的時候,多往上提點,讓它吃不著。而青蛙一根筋的精神實在令人捧腹,那種不吃不罷休所給我們帶來的樂趣,真是充盈著我的整個童年。唯一一次打斷釣蛙的是,它撒了一潑尿在我身上,讓我長了疙瘩,結果那個暑假我就再沒釣過青蛙。等到第二年又繼續了。
(秋)
如果說童年的夏天,主要以玩為主,那麼秋天則是吃了。小學課本上寫得很清楚,秋天是金黃的季節,果樹都被壓彎了枝條,蘋果、香蕉、橘子、甘蔗、橙子、柚子、石榴、梨,應有盡有。只不過,童年的家鄉,方圓幾個鎮,水果也並不見得多。讓我吃得印象最深的,恐怕還是橘子、橙子和甘蔗。因為這幾樣,我家都有。
水稻成熟後,就要打穀子了。每每這個時候,小孩們最關心的自然不是今年的收成,而是爬在橙子樹上去觀察橙子是否成熟。理性的大人們總是吆喝我們下來,有時還手持木棍,目的無非是防止我們遭蹋了未成熟的橙子。可小孩子哪裡忍受得了這般等待,摘自家屋裡的吧,怕挨打,於是就去偷別家的。記得離我家不遠處有姓魯的人家,種著一棵大橙子樹。這可方便了我們。說是方便,不只是他家橙子總結得那麼好,而是每逢年輕力壯的出去打穀子的時候,家裡總有一位患有嚴重白內障的老婆婆守屋。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只待我們爬上樹,把半熟的橙子吃了個飽,發出放肆的笑聲時,老婆婆這才反應過來,立馬拿著一根長長的涼衣竿來戳我們。本來,欺負老婆婆根本不算本事,但我們卻總是樂此不疲。只憑那老太太一邊罵一邊戳,我們卻在上面怡然自得,百般嘲笑。完了,等老婆婆累著,我們才盡興而返。說是可惡也好,調皮也罷,可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而且一直留存在我的腦海。
除了橙子有些許是連偷帶搶外,其他的我們可都是安份的吃自家的。也正是那時候,由於吃的甘蔗太多,讓我現在一見甘蔗就會反胃和後怕。原因便在於,那時家裡甘蔗太多,遍地好幾畝,每次我吃起甘蔗來,又總是沒有止意,結果就是被甜膩了不說,還在嘴裡打起若干水泡。像這樣反覆好幾年,至今每見甘蔗,便既是不想也是不敢了。
或許沒有吃膩且又吃得最盡興的,就是橘子。小時候的屋前,兩畝地全是種的橘子。每至秋未,紅黃紅黃的橘子就像一團團小燈籠掛在樹上。橘子水份極重,又酸甜可口,幾乎人見人愛。可直到現在我也沒想明白,為什麼我小時候,每次家裡摘下幾百上千斤往水果收購站送時,價格都是那麼可憐的兩分一斤。是的,這個價格我永生難忘。父親是個有個性的人,記得有一年家裡賣橘子,收購站說我家橘子有些不夠紅,讓我們挑出來,媽的,上千斤橘子,不知要挑多久。我父親於是問道,是不是挑了可以賣三分,收購的人說,兩分。我爸頓時火就上來,厲聲喝道,兩分我賣給你,還不如倒在馬路上洗馬路。於是父親二話沒說,一千多斤紅紅的橘子從收購站滾向馬路,數不盡的紅橘像一個個調皮的小孩一跳一跳滾向遠方,最後落定。頓時,全場人都驚呆了,那可是幾十塊錢呢。而在我看來,父親卻從未有過如此高大。
記憶中,從那以後,我就再沒和父親去賣過橘子。家裡的人也再沒有細心經營過橘子樹,而每年的秋天,我都會爬上高大的橘子樹躺著吃橘子,然後不時想起父親傾倒橘子的姿勢和表情。直到今天,家裡仍有形單影隻的五六棵橘子樹挺立不倒。每逢秋天,我都會像小孩子一樣爬上去,望著遠方的風景,細細品嚐甘橘的味道。
(冬)
等到許許多多不知名的鳥兒把樹上僅存的幾個橘子吃完的時候,冬天就來了。而冬天來了,也就意味著許許多多不知名的小鳥會成為我們的燒烤對象了。
南方的寒冬,諸如麻雀之類的小鳥,整天都會漫無邊際地在天空飛翔,以尋找可供充飢的食物。而這點,正是我們樂意且需要的。通常是一根透明的魚線,一筐夠大的竹簍,一撮糧食,然後等待。我們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飛來的鳥兒,看著它們一步步走向我們的包圍圈,吃吧吃吧,正值它們吃得盡興時,我們只需一鬆小手,嘩的一聲,然後聽見撲撲的振翅聲響,我們便有美味可供享用了。
烹飪小鳥並不是小孩子的長項,大人們自然會處理。我們只管等著香噴噴的鳥肉出鍋就行了。而每當這時,大人們總愛喝點小酒,以暖和凍僵的身體,還不時誇耀我們捕鳥的技藝。一家人有說有笑,其樂融融,彷彿冬天也不再寒冷,至少於我們小孩而言,誰在乎呢!
當然了,人總不會像北極熊,總有冷的時候。而每到這時,我們也有去處。河的對面那幾座長磨菇的山上,有許多蠻子洞。說起蠻子洞,大抵只存在於川渝兩地,又尤以重慶為甚。至於蠻子洞的來源,也有幾個不同的版本,有說是古時為了躲避蠻子,即某些少數民族而修建的。也有說是一種墓葬之地,更有說是一種哨所。但無論哪種,都和我們用之取暖毫無關係。
蠻子洞和一般住宅區別不大,只是都修建在巨大的山石之中,有門、有通光孔也有煙囪,都通向山頂。有客廳也有臥室。冬天的蠻子洞,因為巨石的阻隔,自然比外邊暖和,更何況我們還要在裡邊生火,然後一邊烤火烤肉,還一邊打撲克。整個冬天,我們有許多日子都在這裡渡過,大人們總是擔心我們的安全,卻又都理解這樣的取暖方式,所以冬天的蠻子洞簡直就是小孩子最大的樂園。
整個冬天最後,也是最熱鬧最重要的一項活動,還得算是大年三十烤著篝火,吃著火鍋看春晚。重慶的火鍋早已聞名全國,但支撐重慶火鍋持續聞名的根本原因,還在於重慶的火鍋文化。說是一種文化,一點也不為過。在重慶,可以說家家會燙火鍋,家家喜歡燙火鍋,而且家家都燙得一手好火鍋。童年的大年三十,往往是熱氣騰騰,喧囂不斷,個個紅光滿面喜笑顏開的夜晚。家鄉一直以來有種傳說,大年三十的篝火燒得越旺來年的肥豬就會喂得越大。所以,大年三十的篝火,幾乎可以直躥屋頂。全家人此刻圍坐一團,篝火上安放著一大口鋁鍋,姜蒜油鹽、花椒、辣椒等等佐料應有盡有,旁邊放的,則儘是新鮮的蔬菜和各類肉食。而說到這蔬菜的新鮮程度,其儲放時間僅僅為從我家屋前二十米的泥地砍下到拿回家洗盡這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所以,我們永遠不會擔心蔬菜會不會夠吃,沒了,就立馬抄上菜刀直奔菜園子砍去。這樣的氣氛,這樣的味道,和彼時尚未衰敗的春晚,一大家子人聊著一年的家長裡短和來年的期盼與打算。辛辛苦苦一年的大人們,也只有在此時方能最不保留地吃喝玩樂、盡情言說。
可我看不懂春晚,我只知道要每逢一年才有一次的篝火照得我滿臉通紅,火鍋的辣子辣得我滿頭大汗,而大人們的歡笑更是讓我感到了什麼是一個家的溫暖。此刻,我可以忘記期未考試上沒上80,也不用擔心偷了別家的胡豆人家會不會找上門來,因為此刻我只感到幸福,感到無比的興奮、安全和快樂。如果說,三十的晚上算是冬天的一個句號的話,那麼我一定會覺得,童年的那個句號,一定是我一生中最唯美、最無缺和最圓滿的一個。
因為,從此以後,我便再也法擁有兒時的心情,無法用兒時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無法去做惡,無法去瘋狂,無法不計後果也無法不慮前程。從何時起,我開始喜歡春季,開始計劃哪個週末邀上好友去賞花,去踏青,開始在冬天遐想並期盼夏天的自在和了無拘束的放鬆,開始秋冬未到就憂傷惆悵,然後極力逃避,躲在屋裡多愁善感度日如年。冬天怕冷,夏天怕熱,走在街上,生不如死,離不開空調,更害怕那黑熏熏的汽車尾氣。
而這一切,似乎都可以用兩個詞語來概括:期盼和逃避。不知道從何時起,我們無法像童年一樣不在乎過去和未來,而只活在當下。在春天的野炊裡,我們不會想到夏天的炎熱和洗澡的快樂,在秋天的果實堆中也不會想到寒冬便可以捕鳥,三十晚上會有火鍋和狂歡。我們的童年似乎沒有季節,因為所有的季節都可以發現快樂。是快樂讓我們忘了一切,也是快樂支撐著我們的一切。快樂不只是一種情緒,更是一種精神的寄托,是一種人生的態度。唯有找到並堅持著這樣的態度,方能讓我們平衡、靜心,因為只有這樣的態度和精神可以貫穿一年的四季、人生的四季。它讓我們忘了期盼和逃避,取而代之的是以不變的態度應萬變的季節,面對複雜,保持歡喜。
然而,為何這一切都變得如此困難?因為我們沒有那種態度,我們既無童年時不管一切的天真,也無成人足夠的理性去做生活的主人。我們成為生活的奴隸,成為內心怯弱而不由自主地要受太多外在影響的懦夫。
而在此中,最為可憐的則是都市居民。一年四季不會變化的高樓大廈、街道和路燈,除了氣溫,早已使人忘了季節。因此,郊遊踏青成了最為期盼和難得的活動,人們對於季節的劃分似乎也已成為春天及非春天之別。都市的人們失去了太多夏秋嚴冬的樂趣,田野與都市彷彿兩個世界,而都市只是那個失去了季節的世界。在那裡,可以冬天炒茄子,春天煮南瓜秋天啃玉米,不亦樂乎。
最終,都市的怯懦者,那些丟失了或者從未有過自我精神世界的人,麻木了。隨同都市的麻木,都成了奴隸。只是,人成了都市的奴隸,都市成了社會的奴隸。
時光飛逝,萬象紛繁。還有多少人有著童年的四季,有著那四季的心靈?又有多少人有著充實的精神,去面對那田原與鋼鐵的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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